王永林
初夏乍來,氣溫漸暖。故鄉的大地,百鳥鳴囀,又是一年美小滿。
難忘小的時候,淘氣的小伙伴最快樂的節氣,就是小滿。鄉親們的土話叫雀滿。這是一個白山黑水的孩童特有的放飛歡樂與播種夢想的節日。
故鄉哈拉海村里村外房前屋后的樹木都舉起綠色的傘,大田里的小麥和玉米苗綠油油的,春風吹又生,烏央的芳草鋪墊在阡陌之間。冉冉升起的陽氣伴隨裊裊炊煙溫潤著黑土地,人們擺脫沉重之寒衣,感受天地之精華,伸展輕裝按照節令辛勤播灑幸福的種子。
秋冬遷徙到南方品類繁多、五彩斑斕、成群結隊的候鳥,齊聚松嫩平原。這些小鳥歌聲圓潤,長相俊俏美麗令人驚奇,性格愛憎分明叫人可親。尤其是早晨太陽升起和雨過天晴,它們的聲音更動聽,模樣更好看。
音色最水靈、歌唱得最棒的,是黃豆瓣。黃豆瓣學名黃鸝,屬于夜鶯的一種,鳥中的歌星。她站在樹枝上一亮嗓子,很快就招來一群群的鐵粉,聯袂上演“初夏之聲”音樂會;成雙成對的紅馬料盡善又盡美的天籟之音,撥動著莊稼人的心弦,把詩意般的美境飄灑到田間地頭和村莊庭院;杜鵑布谷,天蒙蒙亮就善意地招呼人們趕緊“播谷,播谷”不誤農時;最受端詳的“梅三姐”——紅眉、黃眉、白眉“手如柔荑,膚如凝脂。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。”優雅端莊的讓人浮想聯翩。小伙伴偏愛三道門、青頭的個性,藍腚剛、紅頦、藍頦的小模樣好看,但有點弱不禁風,生性怯懦羞澀的它們很少當著大家的面亮嗓子,總是在父母的呵護下躲在樹帶里、小河邊嘰嘰喳喳地刨食。牛尾巴黃喜歡跟著農民種地的黃牛犁杖走,撿食牛糞中的谷物,有時還成群結隊優哉游哉地落在黃牛身上。
為了小滿這個節日,這些候鳥日夜兼程,執著地從千萬里之外飛回故里,無論經歷什么樣的風風雨雨,深愛著這片土地的心始終不變。它們保持“人”或“一”字型編隊,相互激勵相互呵護,展示了非同尋常的聰穎和睿智。它們不懈奮斗地拼搏旅行,書寫著追求美好生活的激情;它們展翅飛翔的颯爽英姿,展示著團結奮進、不屈不撓的生命意義。
每到小滿,我就想起姥爺,鄉親們都說他是山雀的知音。候鳥來了,從孔子故鄉闖關東來的他,就像有朋自遠方來一樣。他在村子外面的柳條通子臥下舊臉盆,每天更換井拔涼水,一有空就蹲在苞米柞子垛旁扒白胖的玉米蟲子,為小鳥準備美餐。7歲那年,山雀還沒來全,我打著一只黃豆瓣,用奶奶納鞋底的麻線繩拴住鳥腿,一路捧著到姥爺面前顯擺。姥爺氣不打一處來,沖我怒吼:“那也是有靈性的生命,再看到你禍害它們,我就不認你這個外孫!”嚇得我趕緊把繩子解開,它撲棱棱飛走了。
元代吳澄著《月令七十二候集解》云:“四月中,小滿者,物致于此小得盈滿。”小滿節氣之后,南方的江河水位漸滿,東北以外的北方地區迎來了冬小麥泛黃籽粒飽滿,而我的家鄉白山黑土的小麥正秀穗灌漿,是在等待雀滿。
人間四月最美的風景,是詩意的小滿。那是鳥兒用濕漉漉的聲音,開啟的小滿小足的一天。“嚶其鳴矣,求其友聲。”那些鳥兒在樹上鳴唱,是啟發人們追求真摯的愛情和生命的賡續;“音之所聲,發乎心也。”那些鳥兒在枝頭歡歌,是對這片土地和莊稼之人的傾情禮贊;“關關雎鳩,在河之洲。”那一雙雙鳥兒在沙洲纏綿,猶如當年的窈窕淑女,撩撥著我們這些青蔥少年。故鄉的小滿與雀滿,不知飽含著多少愛戀和溫情,充盈著多少光明和期盼。
“夜鶯啼綠柳,皓月醒長空。最愛壟頭麥,迎風笑落紅。”醉翁這首絕句《小滿》,讓我沉醉于故鄉生機勃勃的夏滿人間。黎明,夜鶯在茂盛的楊柳枝頭愉悅地鳴唱,皎潔的明月喚醒了萬里藍天。壟上微笑的青麥,吮吸著桃花化作春泥的落紅,以及引來的松花江水的甘甜。大地上每一顆種子都在書寫著由成長向成熟的自信。夏收可望的鄉親撫摸著抽穗揚花的小麥,沉醉在鳥兒的歡聲笑語里,憨態可掬喜氣洋洋地充滿了對未來的期盼。
小滿也是鳥兒的節日。從弱冠之年離開故鄉到古稀之齡,一別五十年,期盼能回黃龍府正兒八經過個小滿——聽鳥兒“此曲只應天上有”的歌聲,是對綠水青山藍天白云的禮贊;和最要好的同學回味鳥兒的故事,讓無限好的黃昏有詩和遠方的加持;學姥爺那樣款待夜鶯紅馬料,遇見我當年淘氣時招惹驚嚇過的黃豆瓣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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